人生总有不可预期的际遇,有些事细思起来,不能不让人称奇,就产生了命运说,这些唯心的东西你能全盘否定它吗?为什么农民种了一亩土豆,而长成的土豆却没有完全相同的呢?这就是禀赋的差异,也就是物质基础的差异。高加林生的帅气,脑瓜儿聪明,禀赋就好,那么他获得巧珍和脂玉的喜爱,可以认为是一种必然。加上他高中毕业,又有一定的文采,获得艾教授的青睐也无可厚非,这就是所谓的命。命就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就是推动人生的一股气机(暗物质)。高加林被开除回乡,一般人以为这个年轻人完蛋了,文不上,武不下嘛,在农村就得靠苦力,加上名誉臭了,咸鱼还能翻身?加林起初也是这么认为自己的。然而那些禀赋好的人则不同,在每一个人生的节骨眼上,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他,包括黄亚萍、德顺爷爷、巧珍、马栓、秦脂玉、艾教授,都是构成这些推动力的正性元素。人生如河,个体是一滴水,滴水容入江河,则只能变为浪花。
当然,对人生的理解,高加林仍然处于感性认识的阶段。尽管艾教授为他指了条明路,秦脂玉又在那路口召唤着他,但他必须要将自己第一阶段的规划继续到底。那就是要在这高家庄证明自己不是一条草蛇。他要在再度走出高家庄前,在物质上、精神上安顿好他的父母和德顺爷爷,这样他去闯外面的世界时,才会感到踏实!所以他还需要赚一笔钱,来支撑自己心中的计划!
临近年关,各农村信用社都收紧了信贷,多数小贩资金吃紧,加上天气寒冷,牲口的集中宰杀,一紧一松,导致皮毛收购价小幅跌落。而加林他们的手头资金相对宽余,“美美”地做了一单生意。阳历年一过,信用社又开始往出放款了,小贩子们手里有资金了,价格又反弹回来,用德顺爷爷的话说,是人心同谋了,他们便把囤积的货清出去,套了现金。一核算,在安边赚了五千块钱,抛过害灾(方言:全部开支)连本带利结余了一万三千元整。时间是公元一九八三年农历腊月。
这年的年馑不错,洋芋获得大丰收,但洋芋不能长期存放,庄户人家按老辈的传统把洋芋加工成淀粉,再进一步加工成粉条,就增加了收入。自然又少不得买加工淀粉的器皿——大号瓷瓮,这样一来,瓮的需求量猛增。由于当地几乎没有烧瓷的优质高岭土,几乎不出产瓷,常言道,物以稀为贵,在当地,瓷瓮也成了衡量家底是否厚实的重要标志。庄户人都喜欢山西柳林产的大青龙瓷瓮,所以加林和德顺就决定去柳林贩瓷。
二人结清翠花旅社的旅费,搭上去山西柳林的客车。憧憬着下一宗赚钱的好生意,一路上好不自在。
车到了绥州的义河镇,还有几个空位,司机说,陕西车过了黄河就不敢在山西地面上拉客。于是就停下看能否再等几位客人,顺便让车上的客人吃饭。二人也感到饥肠辘辘,便下车吃了一碗当地特色——黑粉就猪头肉。饭毕又买了些杏干作为零食打发无聊。
客车在义合的街道上来回绕了两圈,就被绥洲“三通办”的稽查员给挡住了。一路上很强势的售票员立马变成了熊包,对着他们点头哈腰地说好话。不过,惯于威严的“三通办”稽查,这次出奇地给了笑脸,说往山西柳林捎一位客人,是绥洲剧团的当红旦家。售票员岂敢违拗,并且还主动帮这位演员拿行李。真是老鼠见了猫——一物降一物。
加林自幼爱看戏,那个年代,文化娱乐也只有戏曲和电影。即便在县城里,著名演员的知名度要高过县长许多。在陕西,就他们这几个靠黄河的县不唱秦腔,大概也因为历史上人口大迁移的原因吧。山西的晋剧,随着黄河渡口的辐射,溯无定河的支流而传播。但是,这些地方民风彪悍,出不了好的女旦和须生。县剧团的好旦角和须生都来自河对岸的山西。加林想,能劳驾这“三通办”的稽查亲自给送车的,未必单是对方是名角的原因,她定然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尤物。这个结论,单从窗外著名演员那细细的、柔柔的、婉转如莺的、沁人心脾的磁性女声中即可验证
果然不出加林所料,售票员将著名演员一迎上车,吵闹的车厢立马安静下来,一些没见过大世面的人似乎已被惊呆了。连加林的词海里也只能用惊艳二字来形容她了。只见这女子略施粉黛,玉面桃花,美目顾盼却不带丝毫妖娆谄媚之气,长脖细项,身材修美。上着粉色羽绒服,下着草绿色天鹅绒筒裤,好似凌波微步的荷花仙子。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这就是是名冠西川的高红萼?比貂蝉也俊”!“听口气,好像你见过貂蝉似的”有人接后音反驳道。加林天生俊美,气度非凡,受无数人青睐拥捧,自是心高气傲,一般女人不入法眼,却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谁晓得,那高红萼一上车就注意到加林,四目一对,似曾相识。那售票员想“骚情”地请红萼坐他的专座,而红萼是见惯世面的人了,见加林旁边有空座,岂肯去坐那专座。她径直坐在加林的旁边,加林只觉得一股淡淡的槐香的脂粉味扑面而来,这是他最爱闻的香味……
客车开往柳林,国道年久失修,路面颠簸不平,那红萼的身体自然随着颠簸靠向加林,加林虽然与巧珍和黄亚萍有过肌肤的接触,但和红萼的身体碰撞却是有异样的感受。虽然隔着几层衣物而似乎仍能感受到红萼肌肤的柔嫩,他全身的每个毛孔都感到紧张,心突突地狂跳而无法控制……。也许,车颠簸的有些厉害,加林看出红萼脸色煞白,估计是有些晕车,便有些怜香惜玉,他听人说晕车吃点甜酸的东西就会好一些,就想到他在义河买的干杏果脯。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胆地推了一下红萼,问道:
“你是不是晕车了”?
红萼是有点晕车,又见容貌和戏曲中描写的宋玉潘安一般俊美的加林,如此温存地关怀一个异乡女子,心中倍感温暖,连忙回复:“是的,有点”。
“那你吃点果脯,我听说吃甜酸的可以缓解晕车”说着把手中的果脯递给红萼。
红萼完全相信加林是真诚的,加之她平素里喜欢吃果脯,就抓了一些吃。两人之间的话匣子就这样打开了。
红萼问加林:“目的地是哪里?”
加林回答:“去山西柳林”。
“哦,去柳林?正和我一路”红萼说。
“真是巧,你是柳林当地人?”加林问。
“嗯”
“那真好,我们正愁不熟悉地理,找不到地方”加林说。
“这么说你们之前没去过柳林,你们去那贵干?”红萼道。
加林回答:“我去柳林拉些瓷瓮”。
“那算你命好,我们老家就是有名的瓷厂”红萼说。“这样你们跟着我走就不费周折了”。
加林不禁有点感性,不自禁冒出一句:“那你是下凡给我指路的仙姑”?
红萼脸一红,说道:“我那有这么好”。加林也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唐突。两人竟一时无言,但红萼的内心里已经完全信任加林,情感上有那么一点点依附感。她便对加林说自己有点头晕,可否借他的肩膀靠着睡一会儿,加林自然答应。
他们随即听到车厢里有几个揽工汉开始起哄了:“看尔格这时髦人,这么快就亲得靠住了…”
有的说“三哥哥爱上兰花花”。立马有人笑他是个八成货,怎么把三哥哥扯到兰花花那里去了。
加林和红萼相视一笑,很是得意,似乎在说,爱死你们……
德顺爷爷见得此景,又是高兴又是伤感,不禁想起他的灵转来,为了保存这点回忆,他情愿一生未娶,但从没有为此而后悔。
车过黄河桥,桥下,传说中野马一般的黄河,此时并不表现的那么张狂,而像走累了的脚夫一样失去了锐气。晋陕大峡谷深邃而不乏辽阔。从桥上面极目远望,山峦间云雾缭绕,黄河在峡谷中定格,极能体会出王之涣“黄河远上白云间”的意境。这缥缈寥廓的写虚的意境,极易勾起那些处于情感流浪,而几无寄托的多情人的愁绪。凡是高傲的,都是孤独的,两个孤独者相逢,势必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情爱的碰撞。此时的两人,虽然是初识,却是“相见情已深,未语可知心”的状态。
进入山西地面,红萼的状态明显恢复,顷刻间变成了一只画眉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向加林讲山西的风土人情,而加林却对戏曲感兴趣,问她唱得那一派小旦,红萼说是爱爱腔。关于胡子生,加林又说自己喜欢丁派丁果仙。红萼问加林最爱看哪那些剧目,加林点出了文戏是《打金枝》《鞭打芦花》《蝴蝶杯》,武戏是《三岔口》。红萼说可以看出加林是个规矩而又浪漫的人。加林不禁暗叹红萼不愧为一代名旦,一个演员到了“戏为人生,人生为戏”的境界,已经把戏的精髓嚼碎了。而普通演员只是一件戏曲木偶,一辈子那会有出息!红萼眼中,加林外毓于行,内秀于心,却沦为一个买卖人,其中定有辛酸,但又不便于刨根问底,心里暗自思忖要把他紧紧抓住,便对加林说:“你们到柳林直接去我们镇子上吧,我爸的义兄就是开瓷厂的,你们到他那里拉瓷,保证你们价廉物美”。
加林说:“你一个名家老师,突然带我们回去,不怕别人误会”?
红萼说:“你可小看我们山西人了,当年票号开到全国,凭的不就是一个义字和信字吗?当然山西人也有九毛九的绰号,但那是讹传,山西人也是靠精打细算创业,奢侈浪费怎么行呢,但外人将之讹传为吝啬了”。加林开玩笑说:“你是想翻案,才带我们去你家的?”
红萼举起她的拳头在加林的肩膀上轻轻地砸了一拳道“去你的,不识好人心”。她省去了“狗咬吕洞宾”这几个字。
加林于是和德顺爷爷商量后,决定不再到处折腾,随着红萼去她家所在的镇上去拉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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