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鸣峪,山西三线军工厂,中阳人的旅游圣地

车鸣峪是我国山西省中阳县境内一个边远山村,北起八趟房南至夹板沟,由泵房向西经黑风口延至木狐沟,呈不规则“T”字型狭长地貌。车鸣峪四面环山,夏季郁郁葱葱,冬日白雪皑皑,奔流不息的南川河从这里流向陈家湾水库,与北川河、东川河并流后在柳林三交镇汇入黄河。车鸣峪古时为驿道要地,史料记载,战国时期一位齐国商人的进奉车队往返时必经此地,在沿途的石道上留下了很深的车辙轧迹,故曾得名车辙坪,直至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其车辙轧迹在车鸣峪沿线河床的石道上仍隐约可见。

车鸣峪地形图

车鸣峪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曾经是一处国防生产要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由于意识形态领域发生重大分歧,中国与前苏联交恶,中美博弈,国际形势瞬息万变。在此背景下毛泽东把大批军工厂迁往深山,数百万军工战士响应国家召唤,离开故乡的热土投身三线建设。

56式冲锋枪和7.62毫米机步枪子弹

年,在周总理亲自过问下,国营新建机器厂在车鸣峪兴建。新建机器厂代号,专业生产7.62毫米枪弹,该型子弹适用于56式半自动步枪、冲锋枪和轻机枪,是当年广泛装备部队的常规轻武器。同年沈阳五三工厂从各个岗位抽调精兵强将四百余人陆续赶赴山西进驻车鸣峪,从此,沉寂千百年的山村沸腾了。

我父亲是在这个背景下,接受组织安排,于年秋由沈阳五三工厂调往新机厂工作。三年后的一天,爸爸出差回到沈阳,除了好吃的好玩的还带回一个好消息:我们全家将去山西生活。听说要坐火车去很远的地方,路过北京能看见天安门还能看见山,我高兴得跳了起来。一路上,九岁的我欢天喜地问这问那,可爸爸的脸始终沉重,默默不语。此后,我们全家三口相依为命在车鸣峪渡过十个寒暑春秋,我也与这个荒僻山村结下了不解之缘。

九岁的我从这里走进车鸣峪

车鸣峪村中央的大车店是个古驿站,马车和骆驼队是这里的常客。几排石头与青砖砌成的窑洞构成四合院,两扇大门破旧而坚固,无法考证它的建成年代。据我父亲回忆,他到达的第一夜就下榻在这里,没有电,点油灯。夜晚,更夫将一捆干草扔到汽车保险扛下,司机问他要干嘛?更夫说他有喂牲口的任务,这么大个家伙不吃草怎么跑得动?……这位大叔竟然不认识汽车,可见车鸣峪的闭塞。

八趟房位于车鸣峪最北端,是职工住宅区,刚竣工的青砖瓦房还散发着潮湿气。我家分在第二排东边第一家,一间半屋连厨房不足20平米,室内有厂里配发的桌凳和木床,妈妈把小屋布置得整洁明亮,因而并不显狭窄,推开房门抬眼望去,巍峨的车鸣峪主峰耸立眼前。裴红征大哥是我结识的第一个朋友,他和蔼耐心,对我关照有加,但不久他进厂当上电工,不再理我,为此我失落了好几天。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找隔壁的佰军去滑冰,找春利去场院草垛里摔跤。大中腼腆得像个姑娘,每天放学我俩结伴而行。胖乎乎的小亮是皇族叶赫那拉氏的后裔,一天我俩捉住一只松鼠,不小心松鼠逃脱,把小亮哥准备结婚的被面嗑了个大窟窿,结果小亮被他妈揍了一顿。五刁儿排老五,是家里的刁蛮公主。大伟有数不清的积木和讲不完的故事,绘声绘色起来像演电影儿。三毛用废弹头自制电石灯发生爆炸,空心子弹头崩进脸蛋儿里,做手术才取出来。红凤最顽强,玩双杠掉下来摔断了胳臂都不哭……。夏日的傍晚,不一定会由谁率先大喊一声:“踢盒子喽……”振平湛军李龙钱三儿王丽老会子,凡是能跑出家门儿的,纷纷奔向空地上集结,“当”,随着已被踢得稀瘪的罐头盒被踢飞,捉迷藏开始了,房前屋后、犄角旮旯,柴火垛,鸡窝旁、到处闪现着我们敏捷的身影……直到夜深家长再三催促,才不情愿的悻悻而归。在车鸣峪像八趟房这样的小区还有九趟房、六趟房、黑风口和夹板沟。

贯穿全厂的唯一公路全长约7公里,沿线住宅、学校、车间星罗棋布。自行车是必备的交通工具,我爸的“坐骑”是从沈阳带来的金鹿牌踹闸车。从“掏裆”到“大撒把”,这台八成新国产自行车把我的车技练得炉火纯青。清晨,大喇叭里传出的起床号声把人们从睡梦中催醒,袅袅炊烟散尽,上班的人们从各个角落鱼贯而出,涌上公路,谈笑风生中队伍汇成自行车的洪流,浩荡前行。厂区地势高,家属区地势低,人们见面打招呼的常用语是:“上去?”“下去!”,“上来下去”的使用频率远远高于“你吃了吗?”。周日可骑自行车去县城游玩,沿途群山起伏,陈家湾水库碧波荡漾,这段路的每一个弯、每一道坡至今记忆犹新,时常在梦中再现。冬天封冻后可从冰面直达对岸,不用翻山越岭。去省城得搭乘厂里拉煤车颠簸到阳泉曲换乘火车。十年间我回过两次东北,出山的感觉像笼中的鸟儿飞进大森林。

育红学校是厂办子弟学校,每学期学费3元,除学习文化课,学校鼓励学生参与社会实践,各班有试验田,学校定期组织学生去工厂农村参加劳动。老师来自五湖四海,学历和授课水平参差不齐,工厂为弥补师资不足,派有文化的干部工人来校代课,称作“工宣队”。放学基本不留作业,孩子们满山遍野的玩儿,社会治安良好,家长无须担心孩子走失,暑期老师把学生们组织到一起学习玩耍,叫做“向阳院”。向阳院不分年级高低,按居住区域划分,大的带小的,实行“院长”一元化领导。学校文体活动丰富,师生并肩战斗的校男篮敢与各车间大人们叫板。校鼓乐队由孟辉擂鼓一马当先,小镲护卫左右,后面跟着花枝招展的美少女腰鼓方队,步伐整齐,鼓点朗朗,压阵的军号方队,昂首挺胸,军号嘹亮。遇有庆典时育红鼓乐队必为先导,锣鼓喧天,军号齐鸣,响彻云霄。

年学校由车鸣峪迁至黑风口驻进楼房,硬件条件有所改善,但没有暖气,冬天学生轮流生火取暖。学会生火是每个学生从入学开始的必修课:先引燃桦树皮,再轻轻放入干柴,火苗上窜时再添煤块,如果程序或风向不对,几次都未必生得着,呛得泪流满面小脸儿黢黑。轮到我值日时,天不亮我爸就骑上自行车驮着我来到学校,他帮我把火生旺再把教室打扫干净,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去,求助家长代替值日会被同学耻笑。

每年有百余名应届毕业生走出校门进入社会,升学率极低,多数人通过参军、读技校、接班等渠道入厂成为军工二代,成为厂里的生力军。年之前毕业的学生称之为“知识青年”,要下乡到几十里开外的刘家坪等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生活在闭塞的山沟沟,与城市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特殊环境铸就了独特的军工二代,男孩子单纯而洋气,女孩子质朴而俏丽。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并不妨碍日后成为栋梁,我的同班同学中:张武元励炼成为厂长、党委书记,在严峻的新形势下引领全厂改制创新求生存谋发展;杜锡尧刻苦钻研数控技术,是独当一面的技术能手;张瑞金德才兼备,成为泰化集团十二年一贯制学校的校长,是吕梁市少有的兼具抱负和思想的教育者;李祚国白手起家创业办厂,是运筹帷幄的企业家;裴红凤则通过靠自学磨砺成为山西省美协的美女画家。更多的军工子弟在日后坎坷的生活中坦然应对下岗等挑战,赡养父母、帮扶儿孙,承上启下忘我无私。

朝气蓬勃的新机知青与贫下中农在一起

育红学校还惠及了周边农村的孩子,石家沟、万年饱的学生不辞辛苦长途跋涉来校求学,梁牛玉李虎才刘成虎和杨瑞萍他们大概深有体会。

车鸣峪饭店平时冷冷清清,每天中午由石楼开往离石的班车在这里打尖,二三十个头戴白羊肚手巾的乘客急匆匆从车上下来,每人花几分钱买一碗刀削面,或白皮或肉丝,有桌椅也不入座,在房檐前蹲成一排,有的蹲在凳子上,风卷残云。之后班车开走,饭店又恢复了平静。饭店里有个伙计叫武栓,是我的好朋友,他是个孤儿,当年我常去找他玩,快四十年了,不知他现在何处。车鸣峪饭店还自制烤饼,炭火烤制芝麻馅,外焦里嫩特好吃,6分钱一个,做烤饼的师傅叫老薛,是俊玲的爸爸。

医院在车鸣峪最南端的几栋平房里,医务人员凭简单的医疗设备承担全厂职工家属的健康保障任务。医院不分内科外科,啥病都能看,啥病都得治。延家贞大夫是技术全面的专家,生病的人都愿意去找他,即使半夜去家里敲门,也热情接待精心治疗。年冬,我家发生一次一氧化碳中毒事件,那天幸好我爸爸参加会战午夜下班,及时送医,保全了我的生命。

浴池是唯一可以洗热水澡的地方,锅炉由国柱的爷爷烧,洗澡不花钱,一三五男的洗,二四六女的洗,星期日洗什么品种国柱爷爷临时决定。夏天我们也在南川河里洗,野浴很危险,下水需谨慎,即使下游晴空万里,上游也可能会暴发山洪,暑期大人们上班前会再三叮嘱:不许下河游泳!我妈检查我是否野浴过的办法是在皮肤上挠一下,如果能挠出白道道,我可就惨了。河水混浊有泥沙,日光一晒,一挠就出白道道,家长用这种不科学的方法判断孩子是否下过水,不知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捞鱼是男孩子的拿手本领,用旧窗纱做成口袋钉补在铁丝围成的方框上,中间固定一根木棍,渔网就做成了。网要下在水流湍急的地方,趟水到上游用撬棍撬动石头把水搅混,鱼儿受到惊吓顺流而下,其中命运不佳的便成了“落网之鱼”。炎炎夏日,南川河两岸青山翠绿,常有骆驼队不紧不慢的走过,驼铃妙曼悠扬悦耳,赤膊水中的小男孩儿、岸边戏水的小姑娘、叽叽喳喳欢歌笑语,小溪潺潺蝴蝶纷飞,花裙子与山丹丹争妍,似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冬天的南川河是天然滑冰场,把一截角铁钉在木棱儿上,用锉磨平开刃,再按自己脚的尺寸配一个木制托盘,叫做“单腿驴”,驾驭单腿驴需要高超的平衡技巧和胆量,还要有两根长长的钎子配合,技术高超的选手可以在凹凸不平的冰川上随心所欲纵横驰骋,甚至飞越障碍和“飘移”,当然,摔得鼻青脸肿眼冒金星的也往往是这些“高手”。

小伙伴至今钟爱“单腿驴”

民以食为天,粮食供应是军工生产的保障,粮食系统面向新机厂设专门粮站,定量按比例供应粮食,一线工人42斤,机关干部37斤,其中白面35%,小米10%,剩下份额用玉米面红面补齐,各种小杂粮各月份不一样,一般是两三斤豆面或莜面,过年过节偶尔有2斤大米,每月每人3两油,南方人特供6斤大米,大白菜山药蛋是每家餐桌上不变的主题。人口众多和男孩多的家庭到月末粮袋空空,只好挖野菜翻土豆解决余粮不足的问题。由于副食和食用油摄入过少,我便秘十来天不大便,去医院用肥皂水灌肠才得以解决。沈阳的三叔知晓我家的处境后非常着急,托人从东北寄来一百斤大米,我们逢年过节才舍得全家吃一顿,或者我感冒发烧时单做给我,以至于我没出息地将头埋在妈妈怀里央求:“妈呀,你说我怎么老也不发烧了呢?”这时我就会得到一碗香喷喷的米饭,还有葱花儿炒鸡蛋,是我一个人吃。想必此时妈妈的心是酸楚的,我却浑然不觉,埋头自顾。

肉铺周日不定期营业,杀猪兼卖肉的师傅是老任,给老任点上支烟可以买到“腰条”,既能炼油又能炒菜,得罪了老任只能拿块皮包骨的瘦肉回家被数落。猪肉分等级,二等8角4,三等7角3,起早排队凭票供应。春节来临,供应额内的副食更显微不足道。食品公司可买到免票券的猪头猪蹄等下货,但得骑车走15公里,在我家这项采购任务由我来完成。出发前母亲会再三叮嘱采购内容和资金使用计划,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钱再紧我也得挪用一部分买几本小人书和几串鞭炮。猪头烀熟可以做好几样菜,够吃好多天,但首先得把毛去掉,用溶化的沥青烫,用烧红的炉钎子烙,青烟与焦糊味儿缭绕,几分期许,几分等待,盼望只为那一天----过年。

商店里商品匮乏,床单被面等日用品凭票购买。食品柜台上酱油醋大粒盐等生活必需品免票出售,有时也能看到蜜枣、青橄榄等小食品。有种袋装饼干长年供应,每袋3角6分钱,又黏又牙碜,粘在牙龈上半天下不来。偶尔也有飞鸽车上海表等紧俏商品,甚至还有奢侈品。年曾进过一款瑞士百浪多手表,售价元,我爸爸犹豫再三倾囊买了一块,爱不释手,它走时准确分毫不差,准备日后作为传家宝,遗憾的是传到我手中就遗失了。

工商银行在车鸣峪设有支行,军工企业职工收入普遍高于地方,但大家勒紧裤带过日子,余点钱存入银行以备急需,与现代人贷款高消费的理财观念天壤之别。离开车鸣峪前母亲从银行取出元,是家里的全部。拥有这笔可观的积蓄,得益于我家人口轻、支出少以及母亲勤俭持家的军工作风。当时即便办喜事也不铺张,裴红征大哥结婚时,墙上贴着毛主席画像,桌子上简单摆几样菜肴、糖果。我的礼物是一个手持红缨枪的胶皮娃娃,是从沈阳带来的宝贝,交给新娘时我捏了一下,皮娃娃“吱”一声叫,引得众人哄笑。听见有人说“还是个小子呢”,裴大娘乐得合不拢嘴。

大礼堂是全厂政治文化中心,誓师会表彰会接踵不断。年9月毛泽东逝世,大礼堂布置成灵堂,翠柏和鲜花簇拥下毛泽东遗像端挂正中,两侧有女民兵持枪护卫,悲痛的人们从灵前走过,哀乐声哭声回荡山谷。

追悼会上飒爽英姿的新机女民兵为领袖站岗

除开会外,放映电影是大礼堂主要功能,“影讯,影讯,今天晚上八点钟,在厂大礼堂放映电影《XXXX》请广大职工家属踊跃观看,踊跃观看”。每当大喇叭传来播音员刘淑琴洪亮激昂的影讯播报,脖子上挂着钥匙的孩子们心急火燎回家做饭,父母不在时,他们是家里的掌门人,熬粥蒸馍行家里手,早吃饭早出发为的是占上好座位。起初《地道战》《南征北战》等故事片和样板戏反复播放。年后大量国内外优秀影片陆续上映,《追捕》、《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一江春水向东流》就是在这里看过的,白杨赵丹高仓健上官云珠,这些大牌明星也是在这里熟知的。电影散场时,一拥而散的人们再次汇聚在那条唯一的公路上,或品评着演技,或回味着情节,谈笑风生品头论足意犹未尽,欢声笑语荡漾在寂静的夜空中。

灯光球场是最高规格的比赛场地,每到赛季,水银灯下闪动着篮球队员矫健的身影,其中机动科7号小陈势不可挡的跨篮,9号大刘固若金汤的防守、14号李明瑞勇往直前的拼抢,还有5号武秋生全场协调长传助攻,机动科队所向披靡连年夺冠,我们这些小粉丝崇拜得五体投地。厂男篮还与省队在灯光球场进行过友谊赛,精彩纷呈场面难忘。

机动科男篮健儿的风姿

如今,灯光球场的灯光熄灭了,八趟房、育红学校和南川河畔的欢声笑语远去了,车辙坪的车辙轧迹恍惚了,车鸣峪又把宁静和神秘交还给大山了。

我对“故乡”这个概念很迷茫,按籍贯我应该是辽宁铁岭人,可前后相加在那里生活不到一年。按出生地我应该是沈阳人,但我对沈阳的记忆寥若星辰。按居住年限我该是营口人,但我是成年之后才来到这里。如果按归属感和亲切度,我更愿意选择车鸣峪做我的故乡。车鸣峪很小,却承载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承载了新机厂两代乃至三代人的理想与奋斗。车鸣峪贫瘠,却提供了养育我和伙伴们成长的物质和精神财富。年离开山西后,车鸣峪成了我一生的眷恋,让我魂牵梦绕。

写于年1月25日

修改于年7月19日

本文原标题《情系车鸣峪(新编)》,

载于《兵工二代高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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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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